mardi 29 mars 2016

搬家夢





她知道他快要搬走了,從半掩的門縫看見他在收拾行李。冬季的大衣,攝影書籍,他的東西並不多,有條理地一一放入準備好的紙箱。

他房裡的東西越來越少,不在的時間越來越多。房間也不再關上門。偶而趁他離去去新家的時候,她偷跑進他的房間裡,安靜地坐在床沿,輕輕撫摸他鍾愛的高枕頭,灰色的枕頭巾是他一貫的風格。除了生活必需品,一兩件衣服,室內拖鞋,桌上的筆記型電腦,什麼也不剩。

他正式搬走的那天晚上,其他的室友都被期末報告給追趕。她躲在房間裡,側耳傾聽對面房間的一舉一動。她知道他正把衣服放進背包裡,她聽到關上拉鍊的聲音,他正在穿鞋,打開了門,好像朝自己的房間走近。

她的房間門沒關緊,趕緊逃到窗邊,看著窗外點起了菸,其實她的房間面對著防火巷,什麼景色都沒有。她深深地吸入一口煙,她感覺到男人在她的門外踟躕而欲言又止。她吐出一口,外頭似乎是下起了雨。她知道男人要離開了。

男人在玄關放下鑰匙,環視著客廳,其他的人們都在房間裡忙碌,沒有人出來與他道別。他懷疑起在這生活的期間與他們曾有過任何關聯。他只想起好像是有那麼幾個夜晚,他曾在她房間待,兩人相偎執著手看了幾齣電影,有一部在日本拍攝的電影,不多話的男主角開了一間唱片行。

她從房間裡出來,走向廚房,與駐足在玄關的男人視線交錯,她揚起了手,輕聲地說了再見,男人也是,然後打開了門走出去。她在廚房倒了杯水,看著男人離開後空著的玄關,才發現她放在門口的雨傘並沒有被拿走。

家庭醫生4


醫生戴著金屬框的眼睛,尚不及肩的棕髮,她對小敏笑了一笑開始詢問了她的症況。

溫柔的女醫生看起來年紀很輕,小敏除了醫生的名字外,一無所知。小敏瞄了一眼牆上的證書,可惜距離太遠了,小敏疲倦地瞇起眼,卻什麼資訊也沒得到。

她坐上了診療床,戴眼鏡的女醫生伸手摸了小敏疼痛的腳踝,她的手冰冰冷冷的,就像每天早上醒來,小敏走下床的第一步一樣。

醫生簡單了開了藥,並詢問小敏的出生年份,醫生笑著說小敏看起來很年輕,就像所有的東方女孩一樣。


為什麼東方女孩總是看起來年齡小,是因為菸比法國女人抽得少嗎?
還是因為法國女人並不害怕變老?

但小敏什麼也沒說出口,只好勉強的上搖嘴角,輕聲地道了謝。

女醫生在鍵盤上敲打,小敏的身份開始在她的電腦裡建了檔。小敏準備好所有的答案,血型,年紀,地址,沒有重大疾病,(也許)沒有藥物過敏,住在附近

啊你可以當我的家庭醫生嗎?

醫生俐落地填了表格,溫柔地解釋後續,最後遞上原子筆給小敏簽名。然而她們並不知道這時窗外的巴黎下了這個冬季唯一一場雪。


samedi 19 mars 2016




他一直選擇沈默
後來就忘記怎麼說話了

mercredi 16 mars 2016

細長的眼睛2





這天早上起床後,他在床上發呆了半小時。最後起身,打開冰箱,拿出前幾天買的草莓。她總覺得歐洲的草莓比家鄉的還要強壯,即便掉落在地也不輕易受傷。儘管如此他還是仔細溫柔地用輕輕沖過每顆草莓,然而切掉蒂頭時,那雙細長的眼睛又飄過他的腦海裡。

他把洗好的草莓放入果汁機,拌入蜂蜜,又再折了一隻香蕉放入,果汁機轉動的聲音,就像列車進站,他盯著果昔中間旋轉的窩,嘆了一口氣。

已經過了一週,關於那雙眼的主人,他一無所知。


名字,年齡,宗教,國籍,對於咖啡的愛好,小時候看過的卡通,穿襯衫是否會捲袖子,襪子的顏色,穿鞋先穿哪一隻腳,是扁平足嗎,剛睡醒時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否讀過村上春樹,去電影院時挑選的位子,下雨時會嘆氣嗎,慣抽煙的牌子..

果昔打的並不碎,入口時還能分辨出一點剩餘的形狀,他分三次把果昔飲盡,然後清洗果汁機。

也許他不抽煙,也不看卡通,討厭穿襯衫。算了,反正他永遠不會知道答案。

lundi 14 mars 2016

靜電的季節2



ÉLÈNE, 是星級主廚的名字。那天晚上,他與男人散步時經過了那間餐廳。

他輕描淡寫的說
「我在那裡用過一次餐喔。」

「好吃嗎?」男人問。

「還不錯啊。」他邊回答邊在心裡嘀咕著男人的敷衍。

那樣的漫不經心,就像輕敲膝蓋的反射動作,完全不經思考。

不過他永遠都不會知道,「好吃嗎?」這三個字曾在男人的腦海裡跑了好幾圈,是夾著好奇,未爆發出的嫉妒以及無法逃避的害怕,所彙整出,在唇齒之間唯一能發出聲音的三個字,像從不同的三座山流下的三條河,一起奔向唇外的大海。也像三隻不同頻種的狗,被關在一個鐵籠,他踟躕不前,只好抱起了腳邊的黑貓。



dimanche 13 mars 2016

細長的眼睛



他在地鐵到站時,與窗外一雙細長的眼睛交換了視線。
一張亞洲的面孔,及肩的長髮包裹災灰色的圍巾裡。他下了車,直覺地找尋那張面孔,卻只見到那人的背影頭也不回的進了車廂。
他隨著手扶梯上樓,然後抽了今天第四支菸。

samedi 12 mars 2016

靜電的季節1






那天的月亮很薄,像快要斷掉那般,天空沒有很多星星。
他們就這樣並肩走著在台北的街頭。
男人不抽菸,而他也是,所以在沈默的時候,只剩下兩人的腳步聲。
而如同所有曖昧不明而不被允許的關係,他們並沒有牽手。
該是道別的那天,是夏天結束前的最後一個週日。

他們相識在一個朋友的聚會上。

vendredi 11 mars 2016

家庭醫生3



她按了電鈴,走進位在一樓的診所。其實診所這個字眼跟地點好不相稱,記憶裡的診所應該是鬧哄哄,除了無法斷續的耳語還有孩子們的哭鬧聲。這裡很安靜,關上了門,街上的行人車潮都被阻擋在外。候診室有幾張零落的椅子,紅色絨布的那種,除了她,還有一個婦人。氣候還沒走入春天,候診室的窗蒙上薄霧,巴黎還滯留在冬季。

不知道為什麼,她在候診室時想起阿比查邦的片子戀愛症候群。

症候群,多美的一個字阿。這個世代,連病症都不願意孤單,成為了群體。跟她疼痛的背,無法走路的腳一樣,所有的不舒服連在一起,在她的腦袋裡鑿洞。



mercredi 9 mars 2016

昆德拉1




其實她總是比別人慢一拍,但是自己不知道,意會過來的時候,時間已無法再調頭。

她記得那個晚上,她倚在男人肩膀上的窩,男人的手拖著她的手。窗外剛好看得見月亮。眼淚無聲地滑下右臉龐,男人伸手撫摸她的臉頰。男人問:你為什麼哭了?

她沈默了幾秒搖頭說著不知道,反問男人。那你為什麼難過呢著?

男人說有一半的原因是因為她。

她抿了抿嘴唇,抽了抽鼻子突然間明白自己哭的主因。原來是因為剩下那一半,那一半不是因為她的原因。她的佔有慾有多麼強烈,好像乾枯已久的地,可以吸收所有所有的降雨。

她總覺得自己是一種家人的身份在愛著情人的。情人很溫柔體貼,從不逼迫她。她總是不懂,自己為什麼如此殘忍自私,卻又想要再拖著情人的臉,軟弱哭著說對不起。但對男人的愛卻讓她無法動彈,手舉不高,嘴張不開,她諷刺地對著男人守著不忠的貞。

直到看了昆德拉才明白,同情與施捨,就是她所乘載在肩上又重又痛,卻不願意承認的負擔。

mardi 8 mars 2016

家庭醫生2



她家裡休息了一個白日,蜷縮在床尾什麼也不想做。終於在無數個翻身後下了床。腳一碰地就痛到不行,像是失去了行走的能力。所有散步的機會都在週五被耗盡,即使她好想離開這個房間。

那雙在年底陪她走過幾個國家的平底鞋,成為她腳底的刺,心裡的恨。在史特拉斯堡陪著她哭,在倫敦陪著她喝酒,在哥本哈根陪著她在人工湖泊邊抽著煙,在巴賽隆納下午刮起的龍捲風底跳舞,那雙陪著她慢慢復原的平底鞋,竟然背叛熟悉的腳底板。她甚至一度以為,她能夠穿著它再走得更遠。原來她只是不想回到那個房間而已。


她盯著自己的腳,纖細的腳踝,因為寒冷總穿著棉襪,終日未曬到日光而顯得蒼白。其實她幾乎快忘記了,但在這刻,又再度想起來男人曾經稱讚過她的腳美麗。她無語的凝視著自己的腳趾,竟是如此陌生,好像一塊在博物館玻璃櫃裡的玉,隔著一層乾淨的透明,親近卻無比遙遠。 她走不出她的房間,也走不出男人曾在她耳邊低語的魔咒。

她又再度回到床緣,喝著老友幫她提回家的氣泡水,紅色的塑膠瓶裡冒著強烈的氣泡。鑽入喉間時,一陣淒涼感蔓延她的全身,她很想哭,卻找不到適合的原因。只好把一切都怪罪到她無法動彈的腳踝,裹住她踟躕不前的腳步,就像她看過片頭的那隻電影在分手後的第一個禮拜「我祝福你幸福又健康」


三天後,她終於受不了,預約了附近的醫生,決定走出門。

lundi 7 mars 2016

家庭醫生1




她與老朋友在城市裡走了一天,那天吹著很冷的風,可是沒有下雨。
她穿著白色的平底鞋,手機皮夾放在大衣的內袋裡,雙手插口袋。老友穿什麼她已經不記得了。他們聊著大學時期大大小小的故事。
那時剛成年,喝酒好像是一件很酷的事情,而現在點起煙的樣子卻無比熟練。但她依然分不清吐出的菸是因為冷空氣還是因為尼古丁在肺裡跑了一圈。

在東京宮前面,她恍惚的介紹,這就是那張照片拍攝的地方。然後讓老友猜那個去年大放光彩與他們同年紀的導演最欣賞哪個電影人。老友苦惱的點起煙,他們下了樓梯,他猜了一百個名字,她總是笑著搖頭。

「是歸鄉的導演嗎?」

「不是,雖然我也很喜歡他。」

總在每個提起的名字裡,掉進另一段觀影的回憶。
就像那個難找的希維雅。多年後在她研究所的課裡,金髮的同學提起了這部片,她又在想起應該是週五或週二的下午,在西門酊的戲院看過的電影。剛離開家鄉的她,第一次買了影展的套票。那時那間戲院似乎只有一個大廳,他記得椅背的角度很斜,螢幕延伸到頭頂,幾乎是躺著看電影。

後來是戲院整修了嗎?還是自己視線變狹窄了?總在再訪這間戲院的時候失望,因為再也沒有機會體驗第一次的驚艷。


最後走到塞納河邊,她熄掉手裡的菸椰榆著說

「塔可夫司基有這麼難猜嗎?」

老友慚愧地低下頭思過,然後提議再抽一支菸。

他們走下河堤,週五寒風凜冽的下午,河邊沒什麼人。連經過的觀光郵輪上,旅客也熙熙攘攘。一艘載滿廢紙船經過,她盯著看,然後默默地唸出寫在船頭的名字 Le futur. 當老友問起中文翻譯時,她才回了神過來。

未來。一艘載滿廢紙的船,竟然叫做未來。


她莞爾一笑,轉頭對朋友說,真浪漫,然後又再度提起世界上最浪漫的巧合,是發明電影的盧米埃兄弟,竟然叫做光。

他們繞了左岸一圈,最後進到一間咖啡廳,等待另一名朋友來會合。

等待咖啡的空擋,她才發現這個下午他們已經走了10KM。如同認識這個朋友到現在已經過了快要10年。而隔天她的腳痛到不行,舉步維艱。




samedi 5 mars 2016

夏令營




她總在夏季陷入戀愛,因為日夜沒有間斷地在一起,深山或在海邊。

夏季的太陽張狂,跟她揮灑無度的青春一樣。在玩遊戲的時候,她總是裝作跑不快,讓孩子領先在她的前頭。孩子們與她過了一關又一關,最後來到男人的面前。男人正在抽煙,他看著她慌張前來的身影,笑著把菸捻熄。

夜晚孩子們入睡了,剩下他們的時間。夏季的黑夜來地很遲,但遠離城市的空氣特別安靜。她與男人並著肩倚著牆。

男人把濾嘴側咬在嘴邊,她靜靜地看著他。男人知道她的眼神,所以刻意放慢了動作,纖細的手指攤開了濾紙放進菸草,接著熟練地輕舔煙紙。男人點起煙,抽了幾口後遞給她,她吸進肺裡,忘記是什麼感覺,只記得男人冰涼手心輕貼在她唇上癢癢的感覺,像外婆房間裡粉紅色的枕頭巾,在某個小學的週六下午,她墊著睡了午覺。


她喜歡著每個在孩子們面前與男人交換眼神的時刻,也喜歡男人揚起手撫摸著她頭髮的動作,然而男人與她都不曾倒數結業式的來臨。為期五週夏令營快要結束了,遠離城市的她是這麼快樂。

回到各自的城市裡,交換了幾封信,還不到秋季,他們就不再聯繫。

一開始,小敏還會等待,哭紅的雙眼,空白的信箱成了最和諧的對比。因為,其實在每個與男人抽著煙的夜晚,他們是知道的,知道著未來將不再見面。但他們在相愛的時候卻什麼也沒提,就像第一次男人牽起她的手時,連呼吸聲都顯得多餘刺耳。

然而,後來的後來,她總無法克制的重複夏季的戀愛。看得到盡頭的她,在走過去的時候是那麼幸福。